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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社,一种正在消逝的乡愁

2014
01/03
11:28
沧桑一叶

一、前奏曲

“用河水洗过,草就湿了。

村庄之间的雨,使火更红了。”

人生晃惚,每当顾城这首诗从记忆里跳跃出来,我知道又一年春天来临了。

总觉得春节还只是春天的前奏,形式上却被夸张了些。那期间,依然天寒地冻,万物待醒,冻死百草千虫的“倒春寒”“乌风冻”,动不动还杀个回马枪。

二月春社,才够得上春天地道的节日。

这时梅花,桃花,李花,都快在酣畅淋漓的春雨中凋谢了。锯子藤、米子草、野芹菜、老鼠艾、断肠草、菇菇酸……以迅不可档之势,抢占地盘。菜畦上,过冬的芥菜、萝卜花、大料籽(老芹菜),都准备没命地往上窜,一两天就拼尽了最后一股劲。主人若不勤快些,一块地,转眼已春草茂盛了。
春天的太阳仿佛也失踪了,天空阴沉犹犹豫豫。雨滴未落下之前,门前那山垄田里的蛙鼓,呱呱呱呱,一天比一天响亮,加入这合唱团的队员,每天都在迅速壮大。

忽然间,大水宫宫(雨婆婆、雨蛙)也断断续续扯开那破嗓门。经验丰富的老人说,怕是要发春洪了。

半上昼,一只孤独的杜鹃,啼血的杜鹃,流落在我们北山对面,职业中学校园外,那排高高的榛子树和构圆树林的繁茂枝叶里,唤着“哥哥呵哥哥,死到哪里去了呢——”其声凄凄,今春又摧我伤情。
而一只猪屎鸟子,无法判断究竟躲在那两棵离得比较近的金合欢还是臭椿树上,你仔细听听,它始终暧昧地专注一词——×古怪!膣古怪?

还有院子角落里的灶鸡、蛐蛐、油蛉……晚饭前,叽叽吱吱,敲响了各自的乐器,停歇不下来了,循声觅去,它们可能藏在哪块断砖背后呢?

入夜,一种本来秋收后才作声的野禽,咕卢咕卢,象摇风车轱辘,我们客家人称之风车槁子,是不是白面田鸡?秧鸡?谷子都还没浸种春播,它就开叫了,叫得人心慌惶,耳鸣眼花。今年怕是收成不妙!翻出汀州“造福堂”蓝玉森版通书,地母经上曰:夏种逢秋渴,秋成得八分,人民多疾疫,六畜尽遭逆。
风车呵风车,怎敢早早就迫不急待转起来呢?

惊雷春雨,和风虫吟,鸟啼蜂鸣……春天来了,大自然里所有的演奏家们都花枝招展,粉墨登场。春天就象一场盛大的音乐会,我何不赶紧录制一盘春天交响乐?

二、春社

我一直纳闷,中国传统农耕文化里,春社这个重要农事日子,为何没占得二十四节气一个席位?春社虽没够上一个节气,不过每年官本(老黄历)里, “春社”、“分龙”、“入伏”、“入霉”、“出詹”这些日子,还是按节气一样,被明显标注出来。
“社,地主也”(《说文》)。“社,祭土。”(《礼记•郊特牲》)

上古时代,土地是先民的命根子,社祭发端于对土地神的自然崇拜。

北京社稷坛,至今还有代表天下土地的五色土。“王者封五色土以为社。”(《尚书》)

春社,作为一个隆重的祭祀土地神的时令节日,其实古无定日,从汉代开始,“立春后五戊为春社。”(《岁时广记•二社日》)

民间也相传“二月二龙抬头”,有举办“土地会”习俗,家家凑份子钱,为土地公过生日,敲锣打鼓,鸣放鞭炮,到土地庙祭祀。

过去有一幅年画《皇帝耕田图》,龙袍皇冠的帝子,手扶犁耙,尾随一大臣,一手竹篮,一手撒种,牵牛者七品县官,远处是挑篮送饭的皇后和宫女。旁边一首打油诗:“二月二,龙抬头,天子耕地臣赶牛,正宫娘娘来送饭,当朝大臣把种丢,春耕夏耘率天下,五谷丰登太平秋。”年画期望的是,天下能出一开明君主,体恤民苦,亲自耕耘,让百姓丰衣足食。   
闽西北一带,各村都设有社公坛,社公已演变成主管一村六畜兴旺的小神。逢年过节,家家户户杀鸡宰猪,先敬献社公享用,俗称福主,福德土地正神,是个泛神。地位却不太高,传说古时考取功名的读书人骑马经过时,社公还要起身躬迎,让路一旁。不过我们砍柴可不能随便动到社公头上哦,会引来头疼闹肚子的。
据学者们考证,社祭,起源于三代,初兴于秦汉、传承于魏晋南北,兴盛于唐宋,衰微于元明清。

是日,官府及民间都要举行盛大的丰年祭仪式,有饮酒、分肉、赛会、妇女停针线、“拦社”(老人过世三年内,社前祭扫新坟,安奉土地)之俗。

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社日,四邻并结综会社,牲醪,为屋于树下,先祭神,然后飨其胙。”

钱鐘书先生的《宋诗选注》解释:“立春以后向土地‘社公’祭献的日子。在那一天,民间音乐箫鼓在山村震响,老百姓带着虔诚的心情祭社公,借此兴高采烈聚会。”
古人生活有两样大事——生存与繁衍。所以,祭祀社神,一为祈丰,二为求嗣。

人口增长是古代社会追求的目标之一。在生机勃发的春日,社燕归来,唤醒人们的生命意识,“天命玄鸟(燕子),降而生商”的神话,是将燕子视为生命的母体。“春分之日,玄鸟不至,妇人不震。”于是古代帝王以燕归来为兆,帝王及嫔妃一道祭祀婚姻生殖之神,祭毕,酌酒让已有身孕的妃嫔饮下,并将箭矢插入她的弓套之中,这个暧昧的动作,表示男女交合之意,这是春社期间贵族化的求子仪式,以象征性的行为来完成。而民间乡野,则是直接男女交欢。“宋之有桑林,楚之有云梦也,此男女所属而观也。”为当时著名的社祀之所,亦男女春嬉之地,官府为鼓励人口生产,“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不用令者,罚之,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此段内容参考萧放《社日与中国乡村社会》)
在束缚较少的唐宋时代,社会宽松,春社为人们提供了狂欢放纵的大好机会,民众在社日尽情欢娱,也给春回大地增添了不少喜庆热闹。社日的欢愉,可以说是唐宋社会富庶太平的标识之一。
后来随着儒家程朱理学兴起,春社日男女相会嬉耍之俗,被逐渐淡化,尤其解放后,提倡“移风易俗”,“过社”一俗更是几近绝迹。除了一些偏远及少数民族地区,遗风尚存。比如与古代祭祀有关的社火(民间鼓乐,各种杂戏,大抵以滑稽取笑为主)、社戏(祭祀社神所演,酬社祈福,一般在庙内或野台演出)、社饭(采野生香蒿,与腊肉、豆干、葱蒜、糯米合蒸,类似八宝饭)、社粿仍在苟延残喘。
千年之后的我们,只能从众多古文人的生动咏唱中,感受些当时社日气氛的热烈嬉闹。

三、观社粿、浪菇粿

如今,闽西北客家祖地宁化一带,延续着做“观社粿”习俗。

春社做粿,与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发愿——“替牛吃三口草”的传说,模糊在一块。

二月十九“观音九”,“观社日”,观世音菩萨生诞日,时间在每年春社附近。春社甚至与仪式上更加隆重的清明节相距不远,所以客家人干脆称春社粿为“观社粿”、“清明粿”。
犹记儿时春社边,一到放学,提起竹扁篮,追随大姑娘们,冒着蒙蒙春雨,那种飘在脸颊上,酥酥的雨丝,不象雨,是浓浓的春雾,涌到还没有春耕翻土的田头,摘一种土话叫浪菇的野草。
这种长着茸茸白丝,开着小黄花的浪菇草,密密麻麻,装点着暮春田野的葱笼。

浪菇,学名鼠曲草, 别名佛耳草、追骨风、清明菜、绒毛草、棉茧头。《本草纲目》记载:“原野间甚多,二月生苗,茎叶柔软,叶长寸许,白茸如鼠耳之毛,开小黄花成穗,结细子”。有祛痰、止咳、平喘、理气、祛湿等功效。浪菇有大叶和细叶之分,大叶俗称聋耳浪菇,人不食用。
浪菇采回来,洗净,稍凉干,投石臼捣烂,米屑(粳糯各半)拌和,捏饼握丸,或做浪菇包子,馅有荤(春笋、萝卜、腊肉、虾米、蒜叶)素(糖豆沙),通常素的包成△,荤的包成二角,容易区分。小时候其实更爱豆沙馅,甜!
浪菇包子香喷喷,一锅一锅蒸熟后,篾篮或大笸箩盛着,吊挂在棚梁上,可以吃好些天,亲友邻居间也互相馈赠,那段时日唇齿留香,少不了要议论今年谁家包子更好吃……

春社前后,也是山上出产菩萨子菇(春天一种鲜嫩野菌),妇人们腌制齆尾子(weng,音瓮,鼻塞不通。拗芥菜梗做的,芥末一样,可口开胃)之时。

四、观音九,“替牛吃三口草”

玉皇大帝怜悯人间耕作太累,降旨遣派神牛下凡,帮忙百姓犁田。神牛开始死活不愿意:“人类最忘恩负义的东西,等到我们老了,不能下地劳动了,肯定难逃被屠宰剥皮之苦!”
观世音菩萨出面劝导:“NoNo,如果这样,我就每年下来替你吃草。”

海龙王更信口开河:“那我会把你的牛屎统统吃光……”

后来你知道,观世音菩萨和海龙王都不忍心,既然许诺,只好践言。观世音菩萨选择二月十九,每年自己生日下凡,采浪菇做米粿。俗称“观音九”,“替牛吃三口草”。
海龙王就惨了,有过牧牛经历的人都晓得,牛一过河,总要恶狠狠地拉大堆大堆牛粪在溪沟里……

农村春社前三后四天,一般不让牛下地,休耕,爱护耕牛。
 
五、春社、一种正在消逝的乡愁

转眼二三十年,我已远离了原汁原味的乡村生活。自己与乡村,仿佛当年鲁迅与闰土,已经有一层厚厚的隔膜。

春节、清明回老家乡下,也是蜻蜓点水,象一粒滑腻的油珠,随后就漂浮起来,浮在忙碌的世俗事务中。根本没办法再沉浸到乡村深处。

但是,我,毕竟还有可资怀旧和回忆的乡村经验。

成长在县城的我丫头这辈,虽没有亲自采摘浪菇草的经历,她总还可以吃到乡下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送来的浪菇粿,等她们长大后,至少留有浪菇粿的回忆。但是到她们的儿女那辈呢,这种美妙人生记忆,可能就断缺了……
城里长大的下一代,是没有乡愁了!

春秋社祭,其实就是对土地的敬畏和感恩。温饱问题终于解决了,人民过上了基本不愁吃穿的生活。祖辈们还亲历饥荒之灾,我们儿时要是在餐桌上乱撒米饭,定会遭来大人一顿训斥:如果回到六○年,看你还会饭粒弄到桌上?进入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不曾听说还有吃不饱饭的家庭,也难怪现代人不再珍惜土地,大片大片耕地被非法征用,开发房地产、工业园。甚至自己抛荒,种田没出息,外面世界花花,后生们宁愿驼个装行李蛇皮袋,离乡别祖,外出当农民工或投机倒把,不肯在家耕田种地,谁耐得住守在山旮旯?农民自己都不爱惜土地,更何况城里的市侩乎?!
春节期间,与外面回来的孔德林、杨敏他们去县城附近几个山村走了走。见田里锄荒的,大都是那些上年纪的老人,好多山垄梯田已经撂荒。

只有老人和老实人留下来。这一辈五六十岁的老人,也还不至于舍得丢弃土地。很明显今春四乡八邻暴发的森林火灾,肇事的都是行动迟缓七老八十者,纵火烧田埂引发……

再过一二十年,还有谁会守着犁耙?守着这一亩三分地?

农村没人肯种田!本届中央政府已经为此深恐不安,所以史无前例免除农业税,并接连出台此补彼贴,提高粮食最低收购价……来激发农民积极性。

宋代诗人王禹偁写得好:“北山种了种南山,相助力耕岂有偏?愿得人间皆似我,也应四海少荒田。”

唉唉,不是我不明白,是世界变化快。面对日益凋败的乡村,谁还象我满怀感恩?满怀忧伤?

村里那个脸庞红润,梳着二条辫子,名叫小芳的姑娘,早就溜进城去,穿起低腰裤和露肚衫……


  六、附录:古代春社诗词

鹅湖山下稻梁肥,豚栅鸡栖对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

   ——唐•张演《社日》 

庭前春鸟啄林声,红夹罗襦缝未成。今朝社日停针线,起向朱樱树下行。

  ——唐•张籍《吴楚歌词》 

二月村园暖,桑间戴胜飞。农夫舂旧谷,蚕妾捣新衣。

牛马因风远,鸡豚过社稀。黄昏林下路,鼓笛赛神归。

   ——唐•白居易《春村》
社南村酒白如饧,邻翁宰牛邻媪烹。插花野妇抱儿至,曳杖老翁扶背行。

淋漓醉饱不知夜,裸股掣肘时欢争。去年百金易斗粟,丰岁一饮君无轻。

  ——宋•张耒《田家》

桑风吹绿满原头,西崦东皋暖气浮。村妇祈蚕分面茧,老农占岁说泥牛。

田鸟飞逐耕烟犊,桑扈鸣随唤雨鸠。怜叟相邀同社饮,旋将新酒向花簪。

  ——宋•刘汝钧《春日田园杂兴二首》

廉纤雾雨四山昏,寂寂茅檐半掩门。客裹不知今日社,偶过野庙见分膰。

   ——宋•王同祖《春社》

草满池塘水满陂,山衔落日浸寒漪。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

   ——宋•雷震《村晚》

社翁今日没心情,为乞治聋酒一瓶。恼乱玉堂将欲遍,依稀巡到第三厅。
  ——五代•李涛《春社从李昉乞酒》

村村社鼓隔溪闻,赛祀归来客半醺。水缓山舒逢日暖,花明柳暗貌春分。

平田白洫流新雨,绝壁青枫挂断云。策杖提壶随所适,野夫何不可同群。

  ——明•方太古《社日出游》

栽罢田头脱笠蓑,浊醪辛苦味偏多。醉余濯足盈归路,争唱田家踏踏歌。

  ——明•杨士云

五戊经过春日长,治聋酒好漫沽长。万家年后炊烟起,白米青蒿社饭香。

  ——清《潭阳竹枝词》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从今若许闲乘月,柱杖无时夜叩门。

  ——南宋•陆游《游山西村》

太平处处是优场,社日儿童喜欲狂。且看参军唤苍鹘,京都新禁舞斋郎。

  ——南宋•陆游《春社》

世上升沉一辘轳,古来成败几樗蒱?试看大醉称贤相,始信常醒是鄙夫。

起舞非无垂白伴,暮归仍有枕髦扶。即今不乏丹青手,谁画三山社饮图?
  ——南宋•陆游《社饮》
  2008-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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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赖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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