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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下的“九井十三厅”

2014
01/03
11:25
沧桑一叶

    如果一个人突然活到二百岁,非被看作稀有老怪物不可!

    而我老家——宁化沿溪村的一座乡间古厝,它的呼吸,却在这世上绵延三百多年了。

    这座号称“九井十三厅”的甯家祖屋,人们习惯称之南山下。办集体年代,曾单独划出一个南山下生产队。

    现在那古旧的飞檐雕花门楼上,还留着“朝阳映南山”几个充满诗意的大字。有点类似雍容富贵的乾隆体,不敢肯定是不是当年皇帝爷的御笔。仔细一看,色泽有些鲜艳,显然近年被重新涂过墨彩。

    关于其建筑格局和规模的描述,不如断章取义地引用法国远东学院劳格文博士主编的《宁化县宗族,经济与民俗》一书中,我的太叔公秀峰这个乡村老文化人写的一段田野调查:

    “南山下背山向水,以南山溪畔为依托,以背山登龙为导向,十七世祖芳衍公(生六子)在此架造起一幢全封闭式的九井十三厅高级住宅群,面积约2000平方米。所谓九井十三厅,祖祠正厅和大天井外,还建有十二个小厅和八个小天井。所有大小厅堂天井,悉为长条石砌成,大厅四周毗连的诸多豪华住宅相间其中,规模恢宏不凡,其前首门楼金光璀璨,屋内雕梁画栋,屋柱粗大庄严。墙壁、屋柱、门楼、门板、地脚、柱垫,全用油漆粉刷装饰,优雅美观。整个住宅群环环相扣,门路谨慎。门绊、门扣全用铜质材料,牢固安全防盗。厨房、居舍、客厅、澡堂、相通配套。住宅内每两植房间砌有高墙,超过瓦顶,目的防火,亦称落井封火。”

    踩着一条鹅卵石道,跨进门楼高坎,顿时豁然开朗,一块可容三十张八仙桌的大游坪,向前再登几步台阶,依次是前厅、下厅、上厅、后厅,四厅连贯,可摆放三十多桌宴席,前厅两道弄堂左右分开,往两旁住宅区,四通八达。各户大门前还有小游坪,圳坑沟渠,内外地坪,皆铺嵌小鹅卵石。屋群最右畔,另建一马栏,古时候供主人和宾客拴马、喂马之用。

    当时来说,这座“九井十三厅”在宁化北门出城的水茜、河龙、中沙、安远(古时称招贤、永丰、招得里)四乡,都屈指可数。

    县里某位领导私下溜去看了,回来后斩钉截铁跟我说,古代能建如此气派房子的主人,至少官至州府!

    那就相当于市长市委书记了,还不止七品县令呢!

    怀着浓厚好奇心,我也试图弄明白,祖先们造此豪宅的背景。

    可是,苦苦翻遍了明清以来县志、清史稿,都没有查到他们的功名记载,连族谱也是马虎简单,除了生卒、妻室、子女、墓葬何处,没有多余交待。我觉得奇巧,难道史料和族谱都遗漏?按常理,尤其一个宗族大家庭里,人们历来挺在乎功名观念。

300来年的历史,就这么给淡忘啦?如果我们没有去解密,下一代还会有人挖掘这段灰飞烟灭的往事吗?

    无常迅速,老辈人正一年年消逝,每年回去吃清明,我总是迫不急待地向他们打听,并扶起步履颤颤的老人,要他们带我认识——哪九个天井哪十三厅。

    当我不厌其烦询问,我们公太究竟做过什么大官?他们皆含糊其辞。

    历史只好演变成口口相传、片鳞只爪的掌故,不可避免以讹传讹,再加上后人各自的揣度和添油加醋,也不知可信不可信——
    甯姓十七世祖芳衍(贵蕃)公迁居沿溪村后,其夫人傅氏金娘连生六子,远、远瑶、远琫、远琚、远珩、远珊,一女月秀姑,相传傅氏长相比较碍目,甚至鼻水入缩,而她所生六个儿子却大有作为。原来香火厅中堂,挂着他们画像。皆朝服顶戴花翎装束,还有一块皇帝赐的“婺映南山”金匾。婺,古星名,即“女宿”,旧时用作对妇人的颂辞。

    可惜,社教“破四旧”那年,列祖列宗们漂亮的画像、金匾、连同香案上一系列文物古董,都被工作组搬到外面的坪里焚毁,或趁火打劫,没了。

    芳衍公着手建此宅时,他五个儿子都已经外出做官或经商,大儿留守在家,负责监工。包括泥瓦、木工、雕刻、铁匠、油漆诸篷匠作,百号人马,历时三载。许诺他们,一律不记工时,大屋落成,每人装满一撮斗银元回家(康熙朝也流通银币吗)。

    又说,三公子琫玉惹下命案,在外为官的伯玉公为他伪扮官行,乘四轿,双锣开道,声称新官上任,去西溪坊(南山下旧时之别称)进堂,官府一路追兵,查到招得里(今安远乡)的伍家坊才放弃。故事虽有不太光彩的循私之嫌,却也满足了大树遮荫的小农愿望。

    我爷爷曾说,闽派风水推崇九龙一穴,南山下的祖屋就取了“九鳅落湖”。龙脉从沿溪村南屏——无济漳下来,宅前这扇形池塘是有讲究的,一个池塘造型,被刻意砌成象征铁扇公主的芭蕉扇,正是针对前面那座被视为火焰山的谢岗寨,以消火烛之忌。

    大门口黄光石为基,麻石条铺面,围成大半个铜钱模样的钱座,能工巧匠们还用鹅卵石嵌了梅花鹿、飞马、金翅鸟和菊花星图案,现在被人拌水泥沙浆糟蹋了。顺发叔说,几乎每个南山下长大的小孩,都可能去掏过这钱座里的石头,当然他自己也不例外。嘿嘿!掏空它!小孩子怎么懂事呢?好玩呗!顽皮呗!今天骂他,明天还是偷偷去掏。

    前两年,开手扶拖拉机营生的堂侄,思量着把钱座拆掉,他说留着有啥屁用!过道太窄,嫌它挡路。不如车子能开进自家仓库更实用。

    好歹钱座保留下来,水塘边的石围墙却被撬开,挑土填塘,往外移了几步,用水泥洋灰粗糙抹了回去,象过去血吸虫病患者的水肿梧桐脚。这种土包子气十足的水泥工艺,根本没得与原先古朴大方的老墙相比,那年吃完清明,大家聚拢在门头前低声议论,这样改动会不会损了风水?目前手里有几个钱的堂侄,声音比谁都洪大,反而咄咄逼人:放屁!哪有什么所害!我儿今年不是照样考大学!

    唉,这般子孙出来了,老屋还能在风雨飘摇中支撑三、五十年吗?

    时代在进步,老屋在漏雨,梁柱在霉烂。

    过时的设计已没法满足今日生活之需要,甯家后代们陆陆续续搬出,自建新居了。老屋并没有躲过厄运,被毫无商量地拆除一角,兀地冒出一植不伦不类的红砖楼,歪瓜裂枣的现代建筑,象一颗红疮,不堪入目地长在祖屋苍老的肩胛上。

不但自作主张、不齐心合力,甚至怨祖先风水偏袒,没有分平!一个族庭内兄弟都存异心,猜忌嫉妒,计较怀疑,何况外姓外族呢?

    祖上留下这风光的宅子,轮到我们这代人手上却开始颓败衰朽了。德福老人跟我说,办集体那年还想拆开重建,就缺乏大气魄啦!如今看来,我们眼前这辈人是不敢有指望了。下一代能否出个有能力修复祖屋的后生呢,祖公要显灵呵。

    去年暮春,县里宣传部长要我陪他去看这幢传说中的明清古宅。看完,他旋即灵光一闪,异想天开:能不能拆到城关去,重建一座客家民俗馆之类?

    我说,一个宗族祖祠怎麽可能被拆移,众家兄弟岂肯,如果领导真有心,还不如帮忙申请列入文物保护,或腾点款子修缮一番。反正现在路又修好了,作为一处乡间民俗古建筑,不是更原生态原汁原味,倒是可行之策也。
那天一位堂伯正好慵坐在大门前樵堆上,见我们小车开进来,他边往鞋底磕烟筒,边开玩笑说:某仔,这老屋都快塌了!弄点钱回来修漂亮点还差不多,尽是带别人来看,看我个卵呢!我才不稀罕!
说得我脸上火辣辣的。

    目睹着老屋日渐衰朽破落,我只有暗自伤神,非但为我们这代子孙无能为力,感到羞愧,更为其中个别败家子滋长着狂妄自大的破坏力,感到可气可恨。

    另外,再说说大游坪里那块重达150公斤的石锁,专供操练比武之用的。大游坪曾是甯氏先人习武好场所,习武之风在我们家族还是有传承的。清初顺治年间,闽西北一带兵乱纷起,其中就有我们十三世祖文龙公(县志说他是个占山为王的草寇)和十四世祖隆廷公(先受朝廷招安,屡平贼乱,晚年归隐,在河坑山顶壁山筑寨,作逍遥居)。

    解放前,我爷爷为逃壮丁,整整八年,往返在沿溪村到汀洲府的挑夫商贩古道上(毛猪大米换回盐巴布匹),其中跌马漈、竹篙岭几处危关险隘,一听起来就令人毛骨悚然,常有土匪出没。我猜,如果没练好几招过硬拳脚功夫,这种闯荡生涯岂能保证安全。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匪霸作风炽盛的乡政府,带着“联防队”(严格意义就是乡府收罗的一帮地痞流氓,充当打手)进村收“三金”,把人家谷仓都劈开。当他们正要冲进南山下时,甯家兄弟叔伯众,早已聚集等候在水塘边——谁敢过来,过来一个扔他下去沉塘一个!吓得那伙狗官们屁滚尿流。数年之后,早已升迁进城的当年乡府头头们,偶然与我碰在一桌喝酒,他仍耿耿于怀气恼得很,你们那村子土匪窝呵!

那些年,乡政府与老百姓的关系,紧张到只差没有一个陈胜吴广,大吼一声站出来。抓计生对象,收“三金”,“先行工程款”……砸锅、撬灶脑、劈禾仓、拆壁、掀瓦,几乎用尽日寇的“三光”政策……

一位堂兄,也是我儿时同窗,初中缀学回家种地,农闲时无聊聚赌,被派出所逮去,关进小房间(抓嫖抓赌,以创收为目的,500到几千罚金,交款放人)。一个刚警校毕业的小公安,凭着自已曾在全省散打比赛得过名次,撞开门就弹起双腿,照我堂兄凶狠狠踢来,堂兄一个疾闪,两手接住那厮双足,象稳稳握住两只恶鸟,又帮他轻轻放回地板上。后来那趾高气扬的小公安,反而死皮赖脸要拜我堂兄为师。真是滑之大稽!还好堂兄的立场不至于糊涂:怎麽可能收如此心狠手辣的徒弟呢!

   2007-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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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赖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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