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一个偏僻的高山村。全村人一直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相对封闭贫困的农耕生活。不过，近几年，随着村里外出务工青年的增多，少数村民变得宽裕起来。逢年过节，总有一些年轻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坐着租来的小车进村，拎着大包小包回家。虽说乡亲们看着她们的眼神有些异样，但主要还是羡慕，甚至有些妒嫉：人家毕竟有钱了！

    作为“村花”的小花参加了今年的高考，上了本科二批的线，却只被省内一所本三大学录取。接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晚上，她想了很久，也哭了很久。最后，她决定放弃。每年一万多元的学费，对她这个靠务农为生的家庭来说，全家一年不吃不喝也凑不到这个数。第二天早上，她认真地对父母说，她不去读大学了，家里最多只能培养一名大学生；弟弟小强刚刚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比她有前途，这个机会留给弟弟吧。父母默不作声，拿着家具往田里走，干活时唉声叹气，还抹了几回泪。

    转眼间春节过去了，小花准备和村里的几位同伴一起进城务工，一来养活自己，二来为弟弟攒些学费。

     一天，在村里当了30多年老师、临近退休的村小学顾校长走进小花的家门，诚恳地对她说：“小花，学校马上就要开学了，你能不能到学校代一个学期的课。”小花想了想，随即答应下来。她早就知道，公办老师嫌这里太偏太远，都不愿意来。县上每年都说会派新毕业的师范生来，但话说了不知多少年，就是没有老师进村。现在学校只有顾校长和村里的一名民办老师撑着，教学水平一直上不去。

    “我已向上级申请了代课老师的生活补贴，”顾校长补充说。

     二

    本来，按照县里撤点并校的规划，牛牯岭小学是要并到乡中心小学的。考虑到这里距离乡上有10多公里的崎岖山路，加上途中还要经过一座几十米长、搭着一些破旧木板、摇摇晃晃的铁索桥，村里30多名学龄儿童一来一回很容易出危险，于是县教育局决定还是保留牛牯岭的初小。

    初小是保留了，但学校的设施并没有改善。教室土墙瓦顶，地板用黄土垒实，窗户没有安装玻璃。课桌椅是学生自带的，大小高低都不统一。学校一共只有3间平房，一间是教室，一间是老师办公室，剩下一间是顾校长的宿舍。顾校长是外乡人，只能住学校。另一名民办老师是本村人住家里，学生一放学就赶紧回家干农活、做家务。

    因为办学条件太差，一些学生不想读书。听说学校来了新老师，一些逃学、旷课的学生也都回来看新鲜。小花教一年级到三年级三个班的语文，她的课上得很好，半期考下来，牛牯岭小学的语文成绩在全乡名列前茅。不久，乡里和县上的同行们都知道，牛牯岭请了一个漂亮且能干的代课老师。

    顾校长又是高兴，又是内疚。高兴的是，学校的成绩日益提高，学生们也从不爱读书到爱读书了。内疚的是，小花到学校已经几个月了，代课老师的生活补贴还没有落实，实在对不起人家。事先，他已就此事向村、乡、县报告过，村里很爽快地答应了，乡里也答应帮助协调解决。县教育局表态说，本来是谁请谁出钱，但鉴于牛牯岭的特殊情况，采取县、乡、村共同分摊的办法。到如今，村里实在拿不出钱，乡里说干部的工资都发不了，哪有钱给代课老师。顾校长决定去县教育局跑跑，一来要求县局拨款改善学校的基础设施建设，二是落实代课老师生活补贴问题。都快一个学期了，总不能让小花白干吧？

    顾校长第二天扶着自行车一半骑一半扛地进了城。找到局长时，正值中午，局长打着饱嗝喷着酒气说：“我们县是贫困县，县里的教育投入严重不足，你们学校的困难要统筹解决。至于代课老师的生活补贴问题，县里本来是不管的，但听说她书教得不错，就让她自己先来局里面试一下，班子再研究研究。”

    他闷闷不乐地回到了村里。小花得知情况后，同意去县里见局长。她诚恳地对顾校长说：“如果仅仅是因为我个人的生活补贴问题，我就不去了；我去县里的目的，是想全面客观地反映学校的实际困难，争取一些资金，改善学校的基础设施建设。”

    “孩子，难为你了！”校长拍拍小花的肩膀，很无奈地说。

    三

    局长办公室是个套房，外间是办公室，中间是卫生间，里间是寝室，装修得富丽堂皇。局长的办公桌是一个宽大的大班桌，上面放着一台手提电脑，一台电话，旁边放置着台式小国旗。局长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看着苗条丰满的小花，眼神有些异样。

    小花局促地坐在局长办公桌对面的皮沙发上，身上有些发毛。虽然室内开着空调，但全身还是汗淋淋的。她有些紧张地说：“局长，我这次来主要是反映学校困难，要求领导解决问题的。这是我写的情况报告。”小花站起来，双手拿看报告递给局长。

    “小荆，字写得不错嘛。我眼睛有些老花了，你就读给我听吧。”局长说着站起来，走到小花的身边坐下，顺便放下窗帘并把办公室的门反锁了。

    小花战战兢兢才读两行字，发现自己的腰被局长搂紧了。

    “局长，您不能这样！”小花反抗着。

    “不这样，一切免谈。”局长满脸霸气。

    “那我回去了！”小花用力挣脱出来，拧开门锁，夺门而出。

    局长脸上的表情从震怒到惊讶再到无奈，样子十分难堪，眼睁睁看着小花扬长而去。

    四

    小花十分平静地对顾校长说述了一切，请求老校长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事。

    顾校长的声音有些哽咽：“小花，当初我就不该让你来教书的，对不起啊！”

    一天夜里刮大风，屋顶的瓦片被刮跑了很多，黑板被掀翻了。

    学校只好停课一天。乡亲们自发过来帮忙修缮房屋，总算把屋顶的瓦片凑齐了。

    复课后的第二天，小花找到校长，谈了自己的想法。

    学校马上就放暑假了，新学年上面应该会派新的老师来。她暂时不教书了，想去省城打工，打工挣的钱一半捐给学校，一半攒给将要读大学的弟弟。等学校条件好了，如有可能，她再回来教书。她要顾校长办两本银行存折，一个是学校的，一个是她弟弟的，她在外面打工只留一点生活费，大部份的钱会打到户头上。她要顾校长保证，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的下落，两人保持单线联系。

    顾校长沉重地点点头，一字一句地对小花说：“我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帮你争取一个民办老师的指标。”

              五

    校长把小花寄回的钱一笔笔全都用于改善小学的教学条件上。有人问起那笔钱的来源，校长就说那是社会捐助的善款。

    顾校长把每一笔开支都记得清清楚楚，并简要记述了学校的每一次变化。

    新学年第一学期，学校有了统一的课桌椅，教室窗户全部安装了玻璃，所有的孩子都有了课本和红领巾，并且已经没有孩子光着脚丫上课了。

    春节时，小花回家探亲，她一放下行李，就立马回校探望老师和学生们。学生们围在她身边，一个劲地嚷嚷着要她快点回来教他们。

    新学年的第二学期，学校有了升旗台，有了国旗升旗仪式；同时，有了操场，有了篮球。
 
    又一年的暑假快到了。一次，顾校长进城偷偷给小花打电话，兴奋地告诉小花：原局长因经济问题被双规了；新局长勤政廉洁，知道牛牯岭小学的情况后，特批了一个民办老师的指标，人员由学校推荐，县教育局审批。他要小花赶紧回家。

    小花听了也十分高兴，她决定假期就回家。

    再过一个月学校就放假了，她一分一秒地数着自己的归期。想起旧貌换新颜的学校，想起天真可爱的学生们，她的脸上不时会荡漾出幸福的微笑。

    顾校长暑假没有回家，他已办好了小花担任民办老师的手续，正耐心地等着小花回校。马上就要开学了，小花教过的学生们时不时跑来问校长：荆老师真的会回来吗？怎么现在还不回来呀？

    终于等到小花的消息了，那是一个热得让人窒息的午后。
 
    那是小花的一张死亡通知书，是乡派出所干警送进村的。小花的母亲一听到这个消息，瞬间天旋地转哭倒在地。

    几名在场学生哭了起来，边哭边喊：荆老师，您不回来了吗？您不要我们了吗？！

    六

    顾校长陪着小花的父亲去了省城，并通过熟人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公安部门的尸检和侦破报告表明，小花被蹂躏而死。

    小花到省城后，在一家高级酒店当服务员。因人长得漂亮，普通话讲得很纯正，加上工作表现特别优秀，酒店经理很欣赏她，很快就提拔她为领班，待遇十分优厚。每当有重要官员和企业老总光临，经理总让她前去陪酒。原先，小花从不知道自己酒量很好，也不知道自己的歌唱得很好。每次在酒局上，或是在酒后的歌舞厅里，她的表现优雅大方，既不失礼，也不失态，总让一些人疯狂、倾倒。一位房产大鳄对小花进行百般引诱，却总被婉拒。房产大鳄只好找到酒店经理，说是愿出5万元“买处”。酒店经理几次说服小花，却总不成功。无奈之下，酒店经理出了一个损招，暗中派人在她的酒杯里放了“***”，趁她不省人事时送进酒店客房。房产大鳄完事后，觉得花5万元玩一个神志不清的人有些不值。为了解气，当晚他打电话叫来手下的两个小兄弟通宵达旦轮番上阵，导致小花虚脱身亡。房产大鳄和酒店经理现已被刑事挽留，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之中。

    小花父亲和顾校长捧回了小花的骨灰盒。小花骨灰盒在村中公墓下葬那一天，学校哭声一片。全村乡亲不约而同排着长队默默为小花送行。

    县教育局拨出专款兴建教学楼，因经费不足，小花寄回的钱正好填补了缺口。

    新校舍很快就建好了，是两层砖混结构的楼房，二楼全部做教室，一到三年级每个班级正好一间教室。一层是按小花生前与顾校长的约定修建的，一间教室，一间老师办公室，一间老师宿舍。

    老校长请画师在新校舍的侧墙上，画了一幅大型油画。油画以敦煌莫高窟最著名的飞天壁画为版本，画了一幅“散花双飞天”。画中，一仙女扬手散花，另一个随后腾跃而起，四肢舒展舞动，一前一后，顾盼有情，表现出遨游太空的欢乐景象，不由得使人想起李白“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空，霓裳曳广带，飘浮升天空”的诗句。

    乡亲们经常对小花的母亲说，画中那名在上面散花的飞天就是小花，正飞往天堂享福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