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
见过许多乞丐,有上门挨家挨户敲着皮鼓唱着莲花落讨食物的,有游踱车站码头伸出一双脏兮兮的手讨钱的,有蹲坐大街一隅,胸前或地上置块上写遭天灾人祸的牌子乞求救助的。大凡乞丐,世人都同情其遭遇,鄙薄其人格。尤其乞丐散发出来的那一身说不清道不明的臭味,更是使人避而远之。
他不同。每次出门行乞,他都穿得整整齐齐。尽管一身衣服补了又补,已辩不清原来的底色,但却很干净,连一点污渍都没有。
他不唱连花落,也不敲皮鼓,更没有一般乞丐那种可怜巴巴、低声下气的模样。他往你门口一站,朗朗地道一声:大妹子,帮点忙。那份恭谨而又泰然的神情,是在乞丐群中不多见的。
他从不嫌少。一个饭团、一枚小钱、一件旧衣裳,只要能吃能穿,他都接。他也不贪多。你敬佩他的不卑不亢的人格,给他十元钱,他不要;给他一元伍角的,他便心安理得、心满意足。
每次他都出门一个星期左右,最多不会超过半个月,然后就回到他的家。说是家,其实只是马夹村旁一个塌了一角的破凉亭,用几块碎木片钉了,倒也能遮风挡雨。
他在这小破屋里已住了十多年。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村里已没几个记得清楚;为什么到这里来,从哪里来,村里都不知道。问他,他说,我也不记得了,一直走,走累了,看这地方不错,就住下了。
村人不知道他说的“不错”是指哪些方面。这是连绵群山中的一个山腹沟,中间一条小河,河两边零零落落地趴着几十幢土疙瘩。这里偏僻闭塞,出入只有一条被大山扭曲成一绺绺的羊肠山道,沿着这条小道去赶集,得气喘吁吁地爬一个时辰多袋烟的功夫。
这个世纪的三十年代末,留守南方打游击的红军派遣一个排的兵力进入这个山区剿匪,因山连山,林挨林,不熟悉路,结果一排人被土匪引上一个秃山头,除了两名红军受伤后被战友压在身底下外,其余尽数被歼。
除了这点历史,马夹村可说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了。山里的女儿嫁出去,山外的媳妇娶不来,马夹村人没一个说这地方好的,对乞丐的这种话语,自是不去当真,笑笑,便不再问了。
乞丐也不善与村人多言语。从外村行乞问来,整理一下乞讨来的东西,晒的晒,晾的晾,忙完了,就坐在门口痴痴地眯着眼。天气好,他会拖着那条不好使的脚一步一步去爬山。在山上痴痴地望一阵,就又一拖一拖往下挪。起初,四围群山满处跑,后来就专往一座山头爬了。他熟悉这些山,竟超过了土生土长的马夹村人,要是哪家的牛走失了,他会说,去那条山沟看看吧,那里草嫩。一找,果然就找着了。
马夹村人对乞丐的这种怪癖挺纳闷,好奇归好奇,却没人再问他。日子长了,也就不以为奇了。
前些年,有那么一天,马夹村来了一拨人,有县里的,有乡里的,一大伙人陪着一个清癯矍铄的长者。长者柱着一根檀木杖,银发稀疏,却满脸红光、步态矫健。县里的人说这是中央来的一位老将军,离休了,坚持要来这里看看。
县里、乡里、村里的人便陪着将军转。将军连翻了几个山头,都摇摇头。最后,将军来到了乞丐常爬的那座山。当将军甩开随从登上山时,乞丐也正站在山上痴痴地眺望。
此时已是日昃时兮,桔红的光辉遍洒在乞丐的头上、脸上、身上。乞丐静静地站着,如一樽雕像。将军轻轻地走近、走近,突然就睁直了眼。将军看着乞丐,一眨也不眨,慢慢地,便有晶莹莹的东西亮在将军的眼里。
当众人上山,夕阳的光辉中将军与乞丐已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他们就那样紧紧地拥抱着,静静地站立着。站成了山头一道风景,站成了马夹村几辈人都说不尽的话题抹不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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