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叫玉城，玉城自然就盛产玉石，相传早年城西玉皇山上的石头都是宝贝，其中的鹅心黄和玛瑙绿更是名闻遐迩。常言道“黄金有价玉无价”，南来北往的前来选石的石商络绎不绝。也不知自何时起，城西的老城隍庙一带就形成了玉石交易市场，因了玉石，小城繁华异常，赌石之风兴盛。

    行内的人都知道，在翡翠原石交易中最神秘的一项活动就是赌石，说开了，选石就是赌石，石商就是赌商。你要不会赌石，那就永远成不了石商。翡翠的子料有外壳掩盖了它的真实面目，谁都无法一眼看透其内部的结构、质地、颜色和绺裂，原石在交易前是不能切开的，只能靠赌。赌石以色为主，赌正色（黄色为贵，绿色次之），此外还赌种，种要好，要老，还要活，当然还有赌裂、赌杂质、赌癣的。石商赌的是运气，赌的是经验，赌的是万贯家产，甚至身家性命。行内有句俗话说“神仙难断寸玉”，即便再好的石商也难保会看走眼的时候，所谓“五分眼光，五分运气”说的就是这个理儿。

    一般来讲，石商看上一块原石后，便开始估价，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敲定成交，这个过程就是赌石。等过了价，那就不是卖主的事了，卖主拿了钱可以下馆子也可以逛窑子，但也有的会站在一边等着看买主将原石切开，至于好坏已和卖主无关，只能看买主的运气了。赌石之人都知道，一块好的原石在雕刻成成品后，其价值升幅很大，那就是宝玉；而一块差的原石可能就一文不值，那就真的是一块石头了。因此在购买原石子料中，高利润与高风险是并存的。一块石头可能使人暴富，也可能让人一夜之间倾家荡产，所以石商花重金赌下一块石头，在切开之前一般都不敢亲自在场，而是必到附近的城隍庙里烧香求神保佑。手里拈着香，耳朵却竖起来听庙门外的动静，如果听到庙门外传来锯工一句吆喝：“大涨哇——”，就知道原石里面是满黄或满绿，那就是好石。买主一颗吊在在嗓子口的心就“扑通”落了下去，一脸喜庆赶将出去。锯工见了，拱着手连连叫着“恭喜恭喜。”买主满脸是笑，说着“同喜同喜”，一个早早就封好的沉甸甸的红包就进了锯工的腰包。相反要是听到一声“解垮--”，那就是一块烂石，买主脸就青了，轻则血本无归，重则倾家荡产。曾有一徽商倾其所有赌下一桌面大的巨石，可听到的竟是一句“解垮”，当即就血喷三尺，气绝身亡。小城人惋惜之余，都说那徽商太过自信，要是赌石之前请石王出马相石，那就不会落下如此的下场。

    石王本姓石，年逾古稀，胡子花白，清瘦，但却硬朗，常年长袍马褂，戴副金丝镜，温文尔雅，乐善好施。年轻时石王跟着父亲走南闯北，新疆的和田、福建的寿山，云南的瑞丽，河南的独山，辽宁的岫岩，浙江的昌化，还有陕西的蓝田，甘肃酒泉都走过。石王赌了一辈子的石头，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什么样的石头一入他的眼定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好坏八九不离十，这没几十年的修炼是绝对做不到的。石王在小城玉石界名声如雷贯耳，无人望其项背。多少石商来到小城，还未赌石，先拜石王，遇到把握不准时定要恳求石王出马。石王知道自己一言九鼎，生意场上褒了一方也就贬了一方，一般轻易不会应允。石王常说一个人一辈子能赚多少钱都有定数，要赌石就看各自的造化，外人是不便插手的。

    十年前，石王花甲大庆，小城玉石界雕刻了一面篆有“石王”的玉匾赠之，这玉匾就挂在石王的漱石斋的大堂上，熠熠生辉，让石王受用得很。没事时，石王爱泡上一壶龙井坐在漱石斋里，和前来拜访讨教的石商谈论石头，石王说起石头来头头是道。比如新疆的和田玉是玉中之珍，是国石，无出其右；辽宁的岫岩玉以深绿、通透少瑕为珍品；而河南的独山玉以白青和白绿为贵；若要制印那就非浙江昌化的鸡血石与福建寿山的田黄石和芙蓉石莫属了。他常说，鉴古方知今，国人自古好玉是骨子里的，赌石一不能靠师傅，二不能靠书本，关键靠经验和悟性，悟性从哪来，有人叫境界，有人叫慧根，赌石的人中，多数是不入道的，只有百分之一的人能入道。古人常说守身如玉，真正入道的人必定是谦谦如玉的君子。

    多数时候，石王还是喜欢一人在漱石斋里，静静地把玩那些摆在红木架上的石头，在他眼里，每方石头都聚日月之精华，吸天地之灵气，都是有生命的。和它们在一起，就如同和修炼得道的仙人在一起，于无声处听风雨，于静谧间观日月。在他收集的无数奇珍异石中，不泛价值连城的宝贝。石王有一方巴掌大的嫦娥石，那是一块和田玉，通体浑黄，没有半点杂质，奇就奇在玉石中心有一轮银色满月，月中生长着一颗碧绿的丹桂。更奇的是每年中秋月上中天，将玉石正对皎月，竟能看见石中满月里有一嫦娥衣袂飘飘，纤毫毕现。中秋一过，嫦娥就隐身不见，一年只出现一次，年年如此。那是漱石斋的镇馆之宝，若不是至交，石王轻易不示人，因此，小城见过那块奇石者屈指可数。

  于漱石斋隔门相对的是宝石坊，老板叫曾文之，自诩赌了10年石头，没有一次看走眼的。来小城赌石的石商请不动石王，有时也就只好请曾老板帮助相石。曾文之有求必应，但没成交一回，必收二成佣金。也许是运气好，只40来岁年纪，就创下偌大一份家产，出门总是前呼后拥，一脸霸气，有三房姨太太，可谓妻妾成群。他曾用两枚宋代玉佩作交换想一睹石王的嫦娥石，可石王看不惯曾文之平日的骄横，总觉得曾文之慧根不净，虽然赌了十数年石头，其实并不入道。于是婉言相拒，曾老板被驳了面子，耿耿于怀，平日对石王颇有微词。

    这年秋天，曾文之从云南千里辗转运回一方石头，高达两米，数千斤之重，似一柱擎天，曾文之将石头立于宝石坊，作为镇馆之宝。顿时观者如潮，宝石坊门庭若市，惊羡众人。曾文之放出话来，那是一棵数十万年的树化玉，价值连城，花费了他大半家产。一开始石王没当回事，后来经不起众多石商的怂恿，还是去看了。那石拙如顽石，疙疙瘩瘩，满身沙眼，极是普通。石王嗤之于鼻，根本不像是树化玉。石商们都说曾大老板这回可栽了，十年英名毁于一旦。曾文之不服，要用这块石头赌石王的嫦娥石，石王拗不过，又想给曾文之一个教训也好，遂答应。

  石王和曾文之赌石的消息不胫而走，城隍庙外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

  这天正是中秋，天高云淡，小城桂花飘香。石王和曾文之坐在城隍庙前临时搭起的看台上，石王面前的锦盒里就是他那方神秘的嫦娥石。

  正午十分，锯工开锯，随着沙沙的锯石声，观者都替曾文之捏了一把汗。锯工一锯带出，并未见黄绿。曾文之脸就青了，而石王平静得很，一脸水波不惊，朝众人微微颔首。又锯，依旧不见颜色，场上一片嘘声。曾文之如坐针毡，脸色蜡黄，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曾文之一声长叹，全身颤抖立起，朝石王一拱到地：“我输了。”说完黯然离去。

  锯工此时业已手软，问石王：“再锯吗？”

  石王笑了，摆了摆手。

  当夜，月上中天，沐浴焚香后的石王突然发现嫦娥石黯然无光，期待已久的嫦娥竟未出现。石王大惊失色，再看已让下人置于院中的那尊所谓树化石，竟发出温润的黄光。石王心一惊，急忙叫来下人锯石。突然，黄光乍现，等破开一半，石心一片金黄，还出现一个被虫子蛀空的洞，里面有一只绿蝉化石，石王顿时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果真是树化玉？！在收藏界，树化玉中出现的昆虫化石是树化玉中的珍品，是可遇不可求的，石王这才相信曾文之所言是实。

  下人一片欢呼，石王脑袋一片空白，全身颤抖不能自已，半晌才抖巍巍捧起锦盒出了漱石斋，进了宝石坊，让石王意想不到的是曾文之已投城外的柳里河自尽了。

  石王手上的嫦娥石砰然落地，在一地月影中四分五裂，石王分明看见衣袂飘飘的嫦娥幻化成一缕青烟离他而去。

  自此，石王摘了玉匾，从此再不称石王。